鹅兰荷

Link：第一章

2.
星际间的旅行往往是漫长且按部就班的，距离瞭望号进入这片星域已经第8个地球日，而用光年作为计量单位来计算飞船目前距离地球之间的距离的话也得仔细数清后面具体跟了几个零。

巴里离开地球一个月以后隐约摸到了被冠以——“最伟大的旅程”这次远航的真实含义，时间在被压缩成曲速泡的飞行中悄然划过，年轻的舵手拉动操纵杆的动作也越来越娴熟，在之前的一个月里，他成功的带领飞船穿越了寒冰间死寂的小行星带，也成功的让飞船的日常飞行愈发平稳。

这是一个技术上的进步，而所有人都在进步着且忍耐着。

“我很想念你父亲，目前船体一切安好，距离目标点的飞行时长还需要2个地球周。”巴里将身体藏进角落的阴翳里，他看到维克多专心的在PADD上敲敲打打，信息传达至地球得花上一段时间，但是船上每个舰员包括巴里在内都爱从事这一项活动。
“离家已久，我有些思念您，父亲......还有就是父亲请不要因为您的那些实验而总是忘记吃饭.......期待您的回信。”维克多收起了PADD，巴里放轻脚步离开这里。

在这次远航开始以后，巴里才真正认识到至今为止人类同地外文明间的联系依然异常薄弱。星舰的科考任务是为了发现结识更多的新文明，而实际上，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宇宙间联邦的建立在铺垫基础。巴里发现自己还是没有习惯，他必须得全神贯注才能忽视这一点——拓荒者由内而外的孤独感。

“99.9%无污染水，水温设定35，今天还是这个选项吗？”
“是的，一切照旧。”他告诉电脑。

巴里仰头看向头顶晕黄的光，水打在他的脸上滑过他的肌肤流经他的躯体最后伴随着白色的泡沫进入到冷循环系统里，巴里漫不经心的搓着自己的身体，每天这个时候都是他脑子最空的时候，而每天这个时候也是他那位“好朋友”最爱来造访的时间。

有幽蓝色的光穿透墙壁，巴里顿了一下然后他飞快的抓过放置在一边的毛巾——用来遮住自己的下体，他就知道！

“哈尔！”
“我在呢。”男人倚在巴里宿舍的墙上，他调笑着吹了个口哨，“nice body.”

巴里在经过第一次的面红耳赤第二次的僵若木鸡第三次的胆颤心惊以后，现在的他可以直视AI的眼睛了，“为什么你每天都挑这个时间来找我？”
“我的数据库告诉我这个时候的你最好观察，我需要收集人类的情感数据——而你正是我最接近的研究对象。”
“但是我还在洗澡！你实话告诉我，我每天都在设置不同的密码，但是，为什么，它们对你，”巴里飞快的套上衣服，“一点也不管用？！”
“理论上我可以去往这艘飞船的任何地方——我似乎就是它的本身。”光影凝成的男人认真考虑了下，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既然你知道我每天具体造访的时间，那么为什么，巴里你每天仍然坚持在这个时间点进行人类的淋浴活动？其实你可以换个时间，我可以理解你。”

巴里穿靴子的动作凝滞了一秒，哈尔把他的反应记录了下来，“接下来该到你的进食时间了。”

巴里意外的和这艘飞船的AI建立了某种奇怪的友谊关系，在驾驶飞船的时候哈尔总爱在巴里的右边喋喋不休，他能让工作期间总是注视着一成不变无聊寂静的宇宙空间的舵手感到某种奇怪的愉悦，哈尔使得飞行活动不至于那么无趣。
对于哈尔而言，AI热爱观察人类，在遇到巴里之前他尝试过观察他第一个认识的人类——他的舰长，但是布鲁斯本人的情绪控制能力极强，好奇心旺盛的初生AI并没有汲取到更多关于人类的情感数据。

巧的是冥冥中有一只手推了一把，它把年轻的舵手送到了这艘船上。

哈尔惊叹于这个人类的情感之丰沛以及他那一声声哈尔难以拥有的活跃的心跳声，尽管AI接触不到巴里本身，他感受不了那个人皮肤的触感但是他可以听到巴里的心跳，哈尔给自己的观察对象单独开辟了一个加密的数据库用来记录。他对于巴里身上表现出来的那些情感因子有着深深的好奇，或者可以说是“迷恋”。

“这碗汤的味道是什么样子的？”
“你知道加利福尼亚吗？”
“我的数据里有关于它的描述，近海之州。”
“这是海洋的味道，咸湿的水汽中伴随青柠汁蒸腾，佐以海鲜，这就是它的味道。”
“我无法理解。”哈尔看上去还是那么开心，巴里总是觉得哈尔身上有着海洋般无穷无尽的活力，尽管他只是个未曾入世的舰载AI。
“我的数据库里没有这些味道，但我猜它们应该不错。”
巴里不自觉握紧了叉子，“你为什么热衷于围观我的日常活动。”
哈尔飘在他身边，伸了个懒腰，有一些光粒子散开又聚拢，“你是一个优秀的人类，我看见了你漂亮的灵魂。”
“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足够优秀。”
“不，”哈尔打断了他，“我不是指字面意义上的优秀。”
“A soul.”
“人类是碳基生物，水和碳组成了人类，而我，实际上我只有1和0，你看，我没有灵魂。”哈尔笑的非常好看，“我总能从你身上看到些新奇的东西，如果将我的数据翻译成人类的语言来跟你解释有些困难，Bar你不用考虑那么多。”

舵手显得有些异样的沉默。

“你想去观星室吗？”哈尔的身形虚晃了一下，“我来给你绘制一份独一无二的星图。”

一天的排班早已结束，巴里本来只是想着吃完饭然后马上赶回去补觉，但是这份诱惑足够大。

“仙后座和织女在这，”碰触不到的男人站在弧面的玻璃前，他将数据变成了闪着光的星星——就像飞船外面那些擦身而过的星辰一样，哈尔以巴里为基点，拉动了它们，“银河系作为标尺而我把地球放在最中间，纵横跨度100光年，巴里，我把这份送给你。”

男人的手臂一展，巴里才发现自己一直抑制着呼吸声，他眼见着星辰在虚幻的男人指尖流窜，旋转，坠落，上升。
哈尔把铺陈开的星图缩小再缩小最后它变成了一颗光球，蔚蓝色的地球就在正中间安静悬停，哈尔托着它，递到了巴里面前。
巴里试探性的伸手，轻轻的，戳了一下——光球散了。

他什么也没碰到。

“这些只是数据啦，”哈尔解释，“我已经把这副星图上传到你的PADD里，记得这是属于你的。”
“我要回去了，现在是属于你的休息时间，感谢你的陪伴巴里，今天我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感数据。”
“那么晚安，明天见。”

AI的到来安静的突然，而他消失的时候光粒子散开的样子却触目惊心，他在一寸一寸回归数据，而哈尔还在笑着，巴里不曾见过这个男人笑意消失的时候。
宇宙级别的礼物，宇宙级别的浪漫——属于一台设定服务于全人类的星舰主脑，巴里觉得这近乎是一种原罪，它让人类的心脏揪紧。仅仅是单纯的人格设定，巴里告诉自己。

回到自己房间的中尉辗转反侧，他一遍遍翻着自己的PADD调动出那张以光年作单位的星图，直到即将到来的新一轮值班前的三个小时他才浅浅入睡。

哈尔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这个房间，他好奇的坐在巴里的床边看着这个刚入睡的男人和他不自觉簇起的眉头。

“对比之前的数据，今天你的情感波动尤其大。”
“我再一次被奇怪的数据吸引到了这里。”哈尔躺了下来，他虚虚枕着舵手的枕头，感受人类的呼吸和心跳声。

男人伸出了手指，他试着去抚平巴里纠结的眉心，光影凝成的手指虚停在接近人类皮肤的一厘米处，AI静止了片刻，“你把我的数据也带的奇怪了。”

这个姿势维持了近170分钟，人造光会在十分钟以后点亮舵手的房间，巴里浅金色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哈尔在他即将睁眼前化作了光粒子回归数据流，枕头上并没有他留下的温度。

TBC